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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劝君莫打枝头鸟

发表于2006-10-12
大家都知道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个“除四害运动”,其实起因于美国鬼子。朝鲜战争中美军搞了个“细菌战”,中国就针锋相对地来了个“反细菌战”,中央防疫委员会指示“灭蝇、灭蚊、灭蚤、灭鼠以及其他病媒昆虫”。那时还没把麻雀算在内。
但到了1955年情况就变了,因一些农民向中央反映“麻雀祸害庄稼”,未经充分科学调研,《全国农业发展纲要》第27条便规定:“从1956年开始,分别在5年、7年或者12年内,在一切可能的地方,基本上消灭老鼠、麻雀、苍蝇、蚊子。”从此麻雀被无端列入“四害”。其实当时就有一些生物学家不同意,但阻挡不了这个趋势。
发表于2006-10-12
1956年,全国开展轰轰烈烈的“打麻雀”运动。运动前我们老师宣布麻雀的几个弱点:胆小,飞不远,飞不高,怕响动,怕红色(好像一切敌对势力都惧怕革命的红色,包括西班牙的斗牛)。
针对麻雀弱点指挥部采取相应对策,全国在同一天总行动,全市各单位各学校全部放假一天,所有房顶上都派人。午时三刻,鞭炮齐鸣,锣鼓喧天,红旗招展,人声鼎沸,那阵势真比过大年还热闹。吓得麻雀满天飞,却无处落脚。我们小学生人人携带弹弓,被派到红山顶上的树丛中设伏,等候聚歼。
指挥部的决断极其英明,大批麻雀果然按时逃到红山顶上,有些麻雀甚至累得直接掉到了地下。眼看一只麻雀落在了我眼前的树枝上,也就一米远。正像老师事先描述的那样,麻雀已成惊弓之鸟,在树枝上吓得发抖,喘个不停,其实我一伸手就能抓住,但既带弹弓岂有不施展之理。可惜的是我平时不够调皮捣蛋,弹弓技艺不精,连发数弹,却怎么也打不中。麻雀吓得光扇翅膀飞不起来,相持半天,待麻雀养精蓄锐之后终于从容逃走。
发表于2006-10-12
这时麻雀大概已消灭得差不多了,连威力强大的“七九”也没捞着施展。一名警察干脆瞄准一块土疙瘩过枪瘾。我除了看电影还没见过打真枪,正好开开眼。警察瞄了半天,一声巨响,土疙瘩应声崩裂,警察咧嘴大笑。
这天战斗结束后,我们看见那些精明的单位干部们背着一串串麻雀凯旋而归,好像俘虏了一串串美国鬼子似的自豪。我们除了一名“蛆蚜子”火线光荣负伤之外两手空空,不免丢人败兴。
从第二天起,各报上就陆续登载打麻雀漫画,从摇红旗敲鼓直到背麻雀凯旋。
再后来就是各种麻雀菜谱上报,什么红烧麻雀、黄焖麻雀、油炸麻雀、怪味麻雀,等等。有点像《编缉部的故事》中大萝卜丰收后李冬宝们搜索枯肠登载萝卜菜谱一样。我们没有麻雀肉可烹制,只能看报用想象力过过干瘾。
从此后我痛下决心钻研弹弓技艺,准备在今后的麻雀战中大显身手,大开雀宴。
谁知麻雀不经打,一仗过后,整个乌鲁木齐市麻雀基本绝了迹,练就的功夫竟无处卖弄。
发表于2006-10-12
后来上初中,学到鲁迅的《故乡》,详细介绍了捕雀方法及要领。我依计而行,等下了大雪,在院中支好洗衣盆,撒好诱饵,不料竟无一只麻雀上门。一般形容门庭冷落常说“门可罗雀”,这一次却冷落到“雀”都“罗”不来了。
后来有一天,好不容易在院中树上发现一只麻雀,赶快回家取来弹弓,练好手艺的我从容射击,终于打着了平生第一只麻雀。兴冲冲拿回家准备烹调,一想四年前那些野味菜谱没保存下来,一时不知如何下手。
忽然想起当年朱元璋发迹前要饭时,讨来或偷来一只鸡,没锅可炖。就包了些黄泥扔在火中烤。待当了皇帝后,竟成一道江浙名菜“叫花鸡”。
发表于2006-10-12
我也学朱皇帝,给麻雀包了泥扔在火炉中,待烤熟之后,掰开泥团,连鸟毛也随之剥下,干干净净一团麻雀肉。我和弟弟在碗里倒了些酱油,掰了麻雀肉蘸着吃,“叫花麻雀”果然细嫩美味,只是略带土腥味儿。从那次以后再没吃过这么好的野味。
1957年党的八届三中全会正式提出了要开展“除四害、讲卫生”的爱国卫生运动。1958年2月12日,中央发出的一项专门指示说:“一个以除四害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的高潮已经在全国形成”。“四害”这一名称正式被确认。
但当时就有有心人,鸟类学家郑作新下农村,采集了848个麻雀标本,通过解剖得出结论:不同季节麻雀食谱不同,总起来,捕食害虫多于啄食庄稼。《人民日报》等报刊发表了考察成果。
直到1959年11月27日,中科院党组书记张劲夫写了一份“关于麻雀问题向主席的报告”,说:“有些生物学家倾向于提消灭雀害,而不是消灭麻雀。”并附有四位生物学家的调研(到了文革,这些生物学家竟因“与主席唱反调”而挨整),此后,才为麻雀“平反”,在“四害”中代之以臭虫。
发表于2006-10-12
但已经晚了,乌鲁木齐很难再见着嘁嘁喳喳的麻雀了,城市不知少了多少生机。看来一个策略如果一开始有点偏差,有时竟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。
多年之后我们才听说有所谓“爱鸟日”。其实古人就有爱鸟意识,曾留下大量爱鸟诗词,唐代白居易有首诗叫《鸟》:
谁道群生性命微?一般骨肉一般皮。
劝君莫打枝头鸟,子在巢中望母归!
说得多么情真意切,催人泪下。我们上学时,语文课选了那么多阶级斗争的古诗词,比如《三吏》《三别》之类,少年儿童被教育得“斗天斗地斗人,其乐无穷。”为什么连一篇像这样关怀生命,充满爱心的诗词都不选?
唐代诗人庄南杰有一篇〈黄雀行》说:“林间公子挟弹弓,一丸致毙花丛里。”骂的不就是当年我们这些“林间公子”吗?在保护生态平衡方面,说实话我们还不如古人。
回想少年时面对惊弓之雀振翅难飞的可怜样儿,不啻凶残的日本鬼子在吓得发抖叫妈妈的中国婴儿面前一刀没砍着,又继续挥刀狞笑着砍下去一样,实在羞愧得要钻地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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